洗腦的必要

每次回台灣，免不了的會和以前的同學見見面，美其名是聯絡感情，實際上是吐苦水、聊八卦。幾個小時之後，剛剛對老公氣的七竅生煙的主婦，趕緊拎著皮包回家煮飯；拍桌子大罵混帳老闆同事的女強人，默默喝完眼前的無酒精飲料，以便隔天頭腦清晰的回到工作場合。短短幾個小時，對我們這些長舌女人有種無敵的療癒作用。

這次聚會我發現少了一位同學 Z 。這種一年一度的聚會本來缺席率就很高，因為畢業後大家見面不容易，感情慢慢生疏，加上各自到外地發展、個人或家庭已定計畫或偶發事件，出席的人數通常是當初答應的一半以下。會讓我特別問起的原因是，如果Z知道這種一年一度的聚會，幾乎會排除萬難的出席：去年她就千里迢迢的坐高鐵北上，只為了和我們吃一頓晚餐，可惜那次她還是沒能趕上，到台北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多，從車站打電話來的時候大家正在結帳，我哥哥嫂嫂早早就把車子停在餐廳門口，等著接我回家。

很明顯的，這次沒有人通知 Z ，於是我問怎麼沒有邀請她。

「去年就是因為看到她在出席名單上，所以我才沒有來。」C 嘟起嘴說。

一聽到這種帶有八卦意味的話題，我們幾個女人們像烏龜般伸長了脖子，撐起了眼皮已下垂的雙眼，發出熾烈的火光催促C 往下講。

C 往喉嚨裡灌了一口水，停頓了一會兒，似乎在考慮要從哪說起。

「你們知道她在做直銷吧？」C 問大家。

三年前我曾經問過Z，她在做哪方面的工作，那時她說是一種幫助人的良心事業，然後拿出一本她們公司的產品介紹，翻開一看，大部分是健康食物和藥品。然後說她因為自己受益頗多，所以發願要幫助有需要的人。

那天在場的另外一位同學 L ，隔桌傳來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，於是我翻了幾頁後就把那本產品介紹闔上，說有需要的話會跟她聯絡。

「幸好妳沒問她是不是在做直銷，上次我這樣問她，她發了好大的一頓脾氣，說要不是看在往日同學的情份上，她不會原諒我這麼說的。」我們三個人離開餐廳後 ，L在跟我一起走去搭捷運的路上說。

C 前年就跟Z 訂了一些產品，後來 C 也加入 Z 的公司，成為她的下線。結果C 每月的金額（自買或是賣人）不夠多，於是 Z 三不五時的幫她訂了些上課的票，好讓她早日成氣候。

這下問題來了，這些課程都不便宜，而且Z 先斬後奏的訂了票，然後要 C 付錢跟她買票。

「妳乾脆直接告訴我要跟你訂多少錢的產品，不要每個月幫我訂這些上課的票。」C 有次忍無可忍的對 Z 說。

想想，連說「做直銷」都不能忍受了，更何況明白提出要求金額達到的指控。對Z 來說，她是在幫助C ：你買的保健產品是了妳和家人的健康著想，叫你去上課是為了開發妳的潛力，我為你的身體和事業這麼勞心勞力，妳怎麼反過來咬我一口，這麼不知好歹呢？！後來兩人自此再也沒有見面了。

類似的情形我也碰過幾次，他們都以「 幫助人、發善心」開頭，絕對沒有一個人說為了要做生意而向妳推薦。其實大家都是為生活而打拼，只要不傷身，在經濟範圍許可下，彼此幫助也是件好事。重點是，當這種交易已經為買方帶來經濟上的負擔、或是買方感受不到效用，這項交易就應該停止，而不是賣方窮追猛打要「幫助人」。當然並非做直銷的都這麼積極，但是讓我匪夷所思的是他們其中有些人的心態。

同學 Z 經常把「幫助人、做善事」掛在嘴邊，幾乎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：她提到有次去買紅茶，店員把茶送來的時候，一不小心鼻涕滴在茶裡面。

Z 在臉書上這麼寫的：「我拿出衛生紙給她，並要她好好保重。」

我回她：「那。。。。茶呢？妳還留著？！」

她回：「當然！錢和衛生紙歸她，茶歸我！」

接下來是其他人對她「總是這麼善解人意」讚美的留言。

她老公也寫了句：「多體諒人也是美德。」

她立即甜甜地回：「恩, 我也是這樣覺得 ，拿面紙給她，還跟她說感冒很辛苦喔！」

當下我不知道如何回應，於是快快下線。

我的意思是，她還是可以很善解人意的安慰、並拿出衛生紙給那位抱病來上班的店員，但是為了自己和其他客人的健康，可以請她重新換一壺茶，並且提醒她不要讓類似的情形發生，這些可以和顏悅色、低聲的跟那位店員溝通，而不是近乎鄉愿的善良。

這讓我想起了一位我認識的人，一天到晚嚷著要大家「正面思考」。她寫了很多關於別人怎麼忌妒她、打擊她，於是促成她發起正面思考的網站。

對於有些經歷過人生的苦難而充滿智慧的啟發，絕對是值得效法和鼓勵，但我剛好是那些「打擊她」惡勢力之一，很清楚整件事情的發展，知道一個人可以如何選擇自己要看的部分，然後反覆的為自己洗腦到分不清事實和想像。

這樣的行為對一些人是必要的，特別當你內心深處，並不真的那麼相信自己。堅持自己的信念對一個要做大事業的人來說，是不可或缺的條件，但是堅持和偏執的差別在於：堅持的人也許可以冷靜下來，分析和開放自己接受別人的意見，有時會真的痛下決心改變；偏執則簡單的多，只要不停地給大腦下指令，然後一股腦的往前衝。

無時不刻的為自己洗腦，是偏執者賴以為生的糧食，那聲音之大，可以蓋過內心深處，那不安的躁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