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像的空間

幾年前一位認識的朋友，忽然提起個辦報紙的主意。

他到處招兵買馬的為報紙的各個角色鋪陳，不知怎麼的，我也被找去寫一小塊專欄。有一天，他跑來說希望我能訪問美國夫婦領養中國孩子的感想。

「我去哪找這樣的對象？」我問他。
「別擔心，人都找好了，你儘管問就是了！」他拍著胸脯，一副有事我來擋的樣子。

後來才發現，那孩子是我幼兒班上的學生，而那對美國夫婦也總是跟著他們的女兒，一起進教室上課。
訪問的那天，主要是太太說，先生在旁邊補充，而我則依照預定好的問題提問。訪談過程比想像的順利，因為太太有問必答，而且提供了很多我沒問的故事。後來她愈說情緒愈高昂，講到傷心處，甚至流了淚。我跟對方不熟，怕說了什麼話反而引起不必要的誤會，於是拼命地埋頭寫下她的心路歷程。

當天晚上回到家打開電腦，她的先生給我發了一封信。那信的大意是他們改變心意，不想把他們的故事登上報紙了。忙了一天下來，上電腦基本是給自己放輕鬆，一下看到這樣嚴肅的信，於是我決定第二天再回。

老實說，在訪問完我就有這樣的預感。所以收到這信，也不是太吃驚，主要是必須用英文回答，那會花上我更多的腦力，以我當時的疲累程度是想不出什麼英文詞藻的。一大部分原因是那篇文章的截止日期還很久，所以我一點兒也不擔心會開天窗，於是我又把這事給拖了下來。

第二天晚上我打開電郵，那先生寄來了第二封信，這次他的口氣很不好了，甚至還提到了律師，我這才驚覺得趕快回信。首先我為自己的延遲回信道歉，然後說那就不登了，信末又提到你們的女兒有這樣的父母真是幸福啊！

到了下個禮拜，那對夫婦在課開始了十多分鐘才進來，和女兒坐在教室的後面，跟以往主動參與的態度完全不同。這樣過了兩、三個星期，有天他們決定不再來學校了。

後來我也沒有打電話去問他們，不來上課的原因，不過大概跟訪談的事件有關。因為從他們家三口坐在教室的後面開始，那眼神就跟以前不一樣了。爸媽是避免與我的眼光接觸而且不自在，女兒則是充滿懷疑地看著我。

後來我想，在訪談過程中，對方開始情緒激動的時候，我就應該立刻結束那個話題，而不是讓她不停說下去。所謂交淺言深，其實是一件危險的事，不只是說的人有被出賣的危險，聽的人，也有事後消息走漏，而背上黑鍋的。

老實說，那訪談的內容也沒有什麼祕密，但是他們發出信後，我沒有立即回覆的兩天裏，給了他們無限的想像空間，我不知道除了動作慢了些，還有哪裡得罪了他們，但是從他們的眼神裡，我看到了很多我想像不出的理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