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主人

小安是我多年以前的一個好朋友，因為她有個跟我老大年齡相仿的女兒，那時我們倆常會帶著女兒結伴出去，有時候上中國城買菜，有時候去遊樂園逛一整天。

那時她正在做臨時工，有空我就幫她接送還在念幼兒班的女兒，因為這樣，我們的關係變得更親密。小安是個頭腦非常好的人，雖然出生於鄉村，卻硬是把大城市，有著各種優渥資源的公子小姐們一個個的比下去，以該省的女狀元，取得出國的資格。

「我不知道為什麼有人覺得化學物理難懂。」她總是露出一排健康整齊的白牙，開心的笑著說。
對於理科全面投降的我，總忍不住要翻她幾個白眼。
「你們台灣人說話，總愛加個『好』字，大男人說起話來，也『好煩啊！』，『好無聊啊』的…」她格格的笑著，接著說：「聽起來怪噁心的！」
「你們大陸人說起話來像吵架似的，好像講不到三句就要幹起架來。」我們常常拿對方口語開玩笑，慢慢的她開始學我說話，我也用起她的聲調，就像姊妹之間的調侃。她風趣開朗的個性，跟任何人都能聊得來。
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，她的笑容變少了，說起話來也吞吞吐吐。

有天我們放三個女兒在公園跑，她忽然說了句：「他最近好像外面有女人了。」
那個「他」，指的是她的老公。
「你有證據嗎？」我接著問：「也許只是談得來的紅粉知己？」
「我也不知道，但是他每次接到那女人的電話就鬼鬼祟祟的跑出去講電話，我問他：『有什麼事不能在家裡說的？』，他總是說家裡收訊不好，聽不清楚。」
我頭一次看到小安黯淡的神情。
「妳知道是哪個女人嗎？」我問。
「知道！我們一群都熟的很！」看起來這是好朋友之間，額外發展出來的關係。
後來我們沒有再提起這件事，夫妻之間總有他們自己的解決方法，做為一個朋友，最好的方法就是當個聽眾。
幾個月後，有天小安打電話來請我和女兒去她家，給她女兒過生日。
「我很多朋友都會來！」她說。
「包括那個女的？」我不知怎麼就問了這句。
她點點頭說：「她說要幫我女兒過生日嘛!」

那天下午到了小安家，雖然全屋子都是中國人，在開家庭聚會這方面，大家都已經非常西化。大部分的人待在後院，手裡拿著酒杯，或坐或站，跟自己熟識的人聊天。小安的先生站在烤肉架前面，就像所有美國家庭開戶外聚會的男主人，盡職的照顧眼前被炭火燻紅的肉排，半側著身，以便他能同時做兩件事：跟客人聊天和撿起已經烤熟的食物，放在餐桌上的大盤裡。

站在他身後的，是一位高挑女士，蓄著長髮，穿一件連身長裙。她大聲的招呼在場的客人：酒沒了往那兒加、沙拉放在廚房的流理台上、雞腿馬上就上第二盤…。那落落大方的態度，比小安還像個女主人。不用問也知道，這位就是電話那頭的女主角。

整個聚會下來，那長髮女人成了操控全場的主辦人，男主人和她在一收一放之間配合的天衣無縫，而小安則是滿屋子的跑，連呼吸都亂了陣腳。如果這是兩個未婚女子在搶一個男人，小安很明顯的已經敗下陣來。

後來女兒們各自去上不同的學校， 小安也找到了正式的工作，我們見面的機會愈來愈少。有次我偶然在圖書館遇到她，問起她的近況。
「我離婚了。孩子歸我，我們過得挺好的。」她不改以往開朗的嗓音。
「那妳老公，喔！不，是前夫，跟了那個女的嗎？」我問。
「怎麼可能？那女人男朋友多的是，才不會看上他呢！」她一副不屑的神情，像是在說兩個完全不認識的人。
「怎樣，有空帶女兒出來玩玩吧！」她露出那排整齊的牙齒笑著說。

小安完全沒有失婚婦女的怨懟，看起來比較像是從一段痛苦的婚姻裡解脫，重新獲得了一份自在。整個事件裡，最後悔的應該是她的前夫。他自做聰明的周旋在兩個女人之間，卻沒想到同時被兩個女人擺了一道。這兩個完全不同性格的女人，在很多方面有極大的差別，但是她們有個共同點，就是她們灑脫的過屬於自己的日子。不管是風情萬種女遊子，還是宜室宜家的樸素婦人，她們都是自己生命的主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