邋遢的美國人

記得有年回台灣，上街買東西的時候，那店員一看到我和小朋友就問：「你們是美國回來的吧？」
我還很天真的想：「因為我們看起來很有朝氣嗎？」
那店員試著以不傷和氣的口吻說：「美國回來的就是這樣，上身穿T 恤，下半身一定是球鞋加短褲。」她老神在在，很有自信的樣子。


我不甘心的想要推翻她的論點，於是搭捷運的時候，特別注意那些看起來像是從美國回來的嫌疑份子。這不是個太難的任務，因為暑假是華人回台灣的旺季，幾乎走到哪，都可以聽到一口流利的英文。觀察了幾天之後，我不得不承認那店員的辨識能力，發現美國回來的年輕人，幾乎都是這副打扮，如果是媽媽級的，背上會有個類似郊遊用的背包，如果不穿球鞋，就踩著一雙健步涼鞋。臉上不是脂粉未施，就是草草塗個口紅，那顏色還不是當季流行的。這樣看來，那店員的用辭還算客氣了。


其實這麼邋遢也不能怪我們，想想，我們的家當都在美國，光帶給親戚朋友的禮物都一大箱了，還有小孩子的衣服、暑假作業，皮箱裡剩下的空間還有多少？每次裝箱，我的衣服都是在行李的夾縫中，這裏塞一條褲子，那裏擠一件上衣，當作軟墊用。裝不下去的，我恨不得全穿在身上。至於美麗的鞋子，那要佔去多大的空間啊？當然就只有一雙穿上飛機，又能拖拉著皮箱，而不怕腳趾被輾過去的球鞋。我雖然有很正當的藉口，可以為我們這些回台灣的邋遢華人正名，但是平心而論，土生土長的美國人，比起台灣人真的邋遢了些。

我們家離學校不到一英里，所以沒有校車接送，必須每天早上自己送小女兒上課。按照規定，家長把小孩放下車就必須立刻開走，以保持校門口那條接送區的通暢，要是小孩太小不會自己上下車，你就必須把車子開到校園停車場，然後帶著孩子進校門。所以一般來說，在校門接送區的，都是大一些的孩子，很利索的上下車，關門，然後父母開車離去。

有天送女兒上學，我開進接送區，在我前面的車子，慢慢地走出一個小女生。她先是整個人下車，再回頭拿她的書包，而她又花了些時間把她的書包拉出來，吃力的背上身，然後一溜煙的跑走，連門都忘了關。她的父親打開車窗大聲喊叫女兒回來關車門，可是她早跑得不見蹤影了。這在平時是沒什麼大不了，但是當後面的車子愈排愈多，再加上有些趕著上班的父母，火氣和耐心在這個時候已經到達臨界點的時候，大家開始按喇叭了。奇怪的是，那爸爸死不肯走下車關門，只是不停地喊女兒的名字。喇叭的聲音愈來愈急，大家想：「你就不能移動一下你的尊臀，走出來關個車門嗎？」
到後來實在沒辦法了，那爸爸打開車門，一腳跨出來，他穿著一條粉紅色的花睡褲，低著頭跑到車子的另一邊，關了門，再跑回車裡。看到他氣急敗壞樣子，看到的家長應該跟我一樣恍然大悟：「原來如此啊！」
我看著身上的條紋睡衣，趕緊回頭提醒女兒：「妳等一下一定要記得關車門！」
後來發現，不只是我，對面的男主人也是每天穿著睡衣，送孩子上學，好像回到家馬上就跳回被窩似的，連頭髮都是剛起床的樣子。

說到底，這也不能怪我們，這麼冷的冬天，早上要花幾個小時才能把頭腦和身體叫醒，而美國又是到那兒都要開車，躲進車子，一路下來不用下車就能把事情辦好，有誰會把頭探進車子裡看你穿什麼款式的衣服呢？有次我送女兒上學回來，老公正好在吃早飯。
「妳就穿這樣出去？」他瞪大了眼睛問。
我指指對面從車子裡走出來的鄰居，看著他的雞窩頭，又想到那位爸爸的粉紅色睡褲。
「這算整齊的了！」我對著驚訝的老公說。
這不能怪我們，並不是我們太邋遢，實在是美國的冬天太長、太冷，而開車實在太方便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