頑強的習氣

最近開始反省自己的習氣，發現我這輩子可以投胎為人，必定是祖上有德：下定決心要對父母和顏悅色，回家相處不到三天就嫌老人家囉嗦；決定要做個賢妻良母，老公發燒躺在家三天，忍不住問他：「你也睡夠了吧？」


雖然做不到，但是看著那些「改過向善」的名人，也是經歷過了千辛萬苦，一步一腳印的慢慢做，才有今天的成就。想想，我應該還是有機會的，只要有心改，那怕只轉變一個習氣都值得了。於是前天開始又把雞胸肉從沙拉裡面挑出來，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偷吃麵包餅乾。

接下來要挑戰的是我吝嗇的習氣。老實說，這個有點難度，因為我是個務實的人（所有小氣的人都這麼說自己）。比如女兒從學校帶回來，那一本厚的像電話簿的折價劵，要價美金二十五元。家長每買一本，廠商就回饋特定百分比給學校，這對愛購物的家庭來說是雙贏的行銷手法。我從頭到尾翻了一遍，又從尾到頭翻回去，絕大多數的店家是我不會去的；幾家我難得會去，自己收集的折價劵比這本折扣還更好。於是買過兩次之後，接下來幾年就直接退回學校，連包裝都不曾打開。想想，連這種募捐性質的活動都那麼計較，可見我實在不是個大方的人。

我家小女兒跟對面的小男孩在同一個班上，有天放學回家，那小男孩沒回他家，卻直接往我這兒走，接著從書包裡拿出一張體育老師發的募捐單子，上面有跳繩、水壺、籃球。。。每個物件下面都標示著價錢。他手上拿著筆，充滿希望的看著我，要是一般有點良心的鄰居媽媽，應該要摸摸他的頭說：「好孩子，我就買顆籃球吧！」

但是眼前這個東方女子不知道是從哪個蠻荒國家來的，沒聽過募捐這種事，居然回他：「咦，我女兒不是跟你同班的嗎？你有這張那她應該也有，我跟她買就好了！」

三兩下就把他打發走了。務實到近乎不近人情，這還配做長輩嗎？

後來我做了深刻的反省，決定下次他再來，起碼要跟他買個水壺。

不只是鄰居孩子，女兒們同校同學也會三不五時的來兜售女童軍餅乾、男童軍爆米花。我因為愛吃甜，餅乾還會下單；認識的男孩也會買個放到過期的爆米花。有次一位不認識的男孩，我看他遠遠的拿著一張單子，挨家挨戶的按鈴，心裡想：「又要來賣童軍爆米花了。」

由於這個男孩我沒見過，還沒走近我就把女兒叫過來問：「那是你們班上的同學嗎？」

兩個女兒都搖頭表示不認識，當下我吝嗇的習氣馬上浮現，他按了兩聲門鈴我都沒有動作，還把門上了鎖。就在他轉身離去時，我忽然想到要克服這個習氣不就是現在嗎？於是忽然打開門，把他叫回來。

「請問你要買童軍爆米花嗎？」男孩有點遲疑，但還是遞過來那張熟悉的單子。

「噢，讓我看看。」我的口氣親切的像給白雪公主下毒的老巫婆。

我把那張單子從正面看到反面，又從反面看回正面，這樣的動作重複了三遍，好像上面賣的是價值連城的千年高麗蔘。

好不容易選了一包焦糖爆米花，口中還不停雜念：「你們男童軍賣的也太貴了吧？女童軍餅乾一盒才四塊耶！」

男孩很尷尬的笑笑，大概是第一次碰到跟他討價還價的家長。

通常這種都是貨到後才交錢，尤其對方是個陌生孩子。但是為了避免我幾個禮拜以後翻臉不認帳，決定當下就先把錢給他。他很高興的把錢放進透明的保鮮袋裡，在他轉身離開之前，我小氣的習氣又鑽出來提醒他：「記得我錢給了喔！有沒有做記號啊？」

不就是十幾塊嗎？離去之前，他頻頻回頭，大概是確定這個東方女人不會尾隨他回家，然後每天上他家敲門：「我的爆米花來了嗎？」

幾十年的積習之難改，實在不可思議，總在你出其不意的時候，它就從你的毛孔，鼻息中冒出來。等到發現的時候，它早就盤旋在頭上，俯視著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