現實與回憶

最近看了一部日劇，大意是一位從結婚後就步入家庭，連續生了兩個孩子的主婦，在她過46歲生日那天晚上，因為先生和孩子對她的付出冷嘲熱諷，一氣之下離家出走，開始了一個人的旅行。


這是一部針對婆婆媽媽族群，劇情雖平凡但不失幽默的肥皂劇，比較特別的是，處處顯露出社會殘酷現實的一面：女主角的車子被偷，不得已搭便車一路南下途中，被卡車司機當成寂寞人妻吃豆腐；到了目的地找到她已為人夫的昔日男友，正沉醉在他溫柔的接待時，往日男友忽然拿出一疊商品簡介，請她回東京的時候務必向主婦媽媽大力推薦他家的商品；女主角為了生活不得不在當地的餐廳工作，卻遭到同事媽媽族群排擠，故意冷落並且分給她粗重的搬運工作；後來一位退休的老先生請她搬進去一起同住。這位歷經第二次世界大戰，原子彈投爆而失去家人的老先生，則是位活在過去回憶的孤獨老人，固執的每天到當地沒人觀賞的博物館，負起為年輕人講解當年的殘酷情景和歷史背景的責任。

這部片的賣點是女主角年輕時演過很多律師、冷血女上司，或是幹練的都會女性。即使刻意讓她綁個下垂馬尾、穿上蓬鬆的連身裙，接近裸妝的她還是非常有吸引力，這對「看著她長大」的婆婆媽媽們很有說服力：就算是美人，還是留下歲月的痕跡，比起她年輕時反而更有親和力。但是最讓我感嘆的是劇中那段她與當年男友見面，滿心期待後卻抱著失望的心情離去。

記得幾年前，有次與三十年前的男性朋友吃飯。就算只是敘舊，心裏頭還是有小鹿亂撞的興奮，畢竟他是當年的夢中情人。這位男性朋友還保持相當好：沒禿頭也沒凸肚、穿著名牌深色西裝，見面立刻遞過來一包禮物，很酷的說了句：「好久不見，給妳的。」

餐點來了以後，他開始談起他的事業版圖、名下的房地產、認識的名人，然後問我現在在做什麼。

「我結婚後就待在家裡…」我回答。

「…歐…」瞬間他像洩了氣的皮球，開始埋頭吃他的商業午餐。

現在沒有交集的話題，談談以前總可以吧？我提起以前一起去過的地方，他嚼完口中的牛排，很優雅的用餐巾抹掉嘴邊的肉末說：「妳還是這麼單純。沒經過大風大浪也是一種幸福吧！」

不知怎麼的，這話聽起來有點刺耳。後來他說了句非常艱澀的話，看我沒反應，加了句：「這是尼采說的，妳知道尼采吧？」

「我…我沒看過他的書…」我結結巴巴的說。

這頓重逢在他沒有停過的手機來電中，草草結束。

我另外一位高中同學，小君也有類似的經驗，不過對象是我們的同班同學張小姐。小君不但學歷高、更是美國亞洲到處跑，也有自己的事業。一次偶然的機會這兩位事業有成的女強人相約敘舊。小君見到往日的好朋友，非常興奮的分享她的生活，這時張小姐不慌不忙的從皮包中拿出印刷精美的健康產品介紹。

「妳該好好照顧自己健康，我是為妳好。」張小姐拿出彩筆，圈出幾罐維他命、高蛋白飲品。接著在電子計算機按下一個數字。

「我們是老同學，我給妳特別優惠。」張小姐很有誠意的說。

「…我考慮看看…」畢竟見過世面，小君話沒有說死。

後來張小姐幾次主動約小君出來，每次見面就介紹她新的產品。

一次小君在電話裡回她：「小張，我們能不能就單純的聊天？不要提健康食品的事情？」

這是她們兩個最後一次聯絡。

這次夏天回台灣，小君很熱情的從高雄北上，跑到我家與我見面，而那天還是颱風天。臨走前她語重心長的說：「我多希望能跟小張，像我們這樣的聊天。」

一個是事業有成的女強人，一個是沒經過磨練的家庭主婦，我們聊到她非得趕搭最後一班回高雄的火車。


現實與回憶是有段距離，但並非沒有交集。那兩條線原本在同一條軌道，隨著時間一層層往上覆蓋的塵垢，慢慢將兩條線拉開，直到再也看不見彼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