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掃阿姨

爸媽自從五年前台北老家改建之後，覺得家裡的空間忽然一下大了起來，加上自己年事已大，於是請鄰居介紹一位打掃阿姨，每兩個禮拜來家裡做一次清潔的工作。

這位阿姨是陸配，先生大約五十歲上下，可能是第一次結婚，不過清掃阿姨是再婚，雖然不到五十歲，在大陸的女兒已經要大學畢業了。

阿姨固定會在隔週的禮拜三早上進來，從九點做到下午兩點，中午媽媽會幫她買一個便當，每次一千五百元，當日結算。媽媽在阿姨沒來的日子，還是習慣吃完了早飯就拿起抹布，這裡擦擦那裏抹抹，加上哥哥嫂嫂姪女周末在家，也會一個禮拜來一次大掃除，家裡的地板亮的可以反光。

最近幾年暑假回台灣，有時候禮拜三看到清掃阿姨，也會跟她聊聊。每年回去，發現她進來打掃的時間愈來愈晚，媽媽說反正家裡也不髒，晚到一個小時，該做的她還是會做。在台灣的日子，每天吃完早飯我就把全家衣服丟到陽台的洗衣機，洗完一趟大約一個小時，這個時候我就拿出吸塵器，把全家吸過一遍、洗廁所、拖地板，全部做完剛好去陽台曬衣服，一點時間都不浪費。

我唯一不用吸地拖地洗廁所的日子是阿姨來的那個星期三，不過由於每天清掃的關係，就算阿姨那天不來也沒關係。也許我有點輕微潔癖，總覺得家裡要每天打掃，有沒有請人是一回事，也不曾在阿姨來的前一天偷懶，這是我在美國養成的習慣。相比之下，阿姨的打掃並不那麼專業，比如說，我們家雖然樓層多，但是每層實際面積不大，而且每兩層有一台吸塵器，所以我可以在三十分鐘之內把六層樓清完，然後跪在地上洗廁所、廚房地板。有次阿姨走後，發現所有的廁所都沒有清洗，早上留在地板上的頭髮都還在原位，於是忍不住問媽媽：「那位阿姨到底是清哪裡？」

媽媽每次都不正面回答的說：「哎呀，這個價錢已經很便宜了，不能要求人家那麼多！」

或是：「自己清當然比較乾淨嘛！」

我想老人家大概是覺得付錢的工作比較有「品質保證」。

後來發現她每次來，就先往三樓、六樓的陽台跑，洗外面的地板、擦玻璃門，然後拿出放在外面的掃把和畚箕，一樓一樓的掃下來。到一樓的客廳時候，才拿起拖把清地板。發現地板在她掃過之後並沒有比較乾淨，花一個小時在外面沒有人住的陽台也不合理，於是我跟媽媽建議：「我知道家裡樓層多，如果她沒有辦法在四、五個小時裡面清完，那可以請她集中在室內，用吸塵器比較快，然後至少馬桶洗一下，這樣不過分吧？」

媽媽不習慣跟人當面這麼說，好幾次就不了了之。

有個清掃日的禮拜三，一直到十一點半那位阿姨都沒出現。那天媽媽正好有事出去，我想可能阿姨有事不能來，也許她跟媽媽打過招呼了，於是我拿出吸塵器開始打掃，然後抹一樓地板。

清理到一半的時候，有人按鈴，門外站著阿姨，當她進來看到放著水桶和抹布的客廳，只淡淡地說：「我今天出門的時候才發現摩托車汽油沒了，所以花了點時間去加油。」

一點歉意也沒有就按了電梯，直接往三樓上去。過了十多分鐘，聽到她從陽台把水往下倒的聲音。

暑假過後我回美國，有次在電話上媽媽忽然說：「那位打掃的阿姨不來了。」

「她說她以後只能下午來，而且外面付她一千八。」媽媽接著說。

「喔，那你們要找其他阿姨嗎？」我問。

「你哥哥說反正平時家裡也沒什麼人，我們自己清就可以了。」媽媽有點失望的說。

幾個禮拜過後，有次我在電話上問到要不要找清潔阿姨，媽媽倒是改變口氣了。

「好像也沒那個必要，我們自己清還挺乾淨的。」

我很高興媽媽的轉變，起碼她不用每隔週禮拜三待在家，等遲到的清潔阿姨。重要的是，這對不習慣改變的老人家來說，是很大的一步。我說了幾年媽媽都不願意改變，等到阿姨自己開口說不來，老人家被強迫面對之後才發現，有和沒有，其實差別不大。

也許清潔阿姨只是要求加薪，所以以變動時間和外面的客戶為談判的籌碼，卻沒有想到任何角色、任何職位，都沒有不可取代的人，我們常常要離開了之後，才知道自己並沒有想像中來得重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