過年

來美國25 年，記得最後一次回台灣過年，是西元 2000 年，懷老大的那一個年頭。雖然最近暑假年年回去，但是在台灣過年，卻一直是我的願望。

記得爸爸總在過年前一個月搬回個紙箱，裡面裝著牛軋糖、花生酥、水果軟糖、麻花捲…塞了滿滿的一箱。然後進門就大聲說：「這是留給你們過年時候吃的，現在不要打開喔！」

然後在我們眼前把箱子推到廚房的流理台下面，根本不需要我們打開，那紙箱上面四瓣是往裡凹的，裡面什麼種類的零食看得一清二楚。我們頂多忍個兩天，接著找到機會就這裡拿一把、那裏兜幾顆，當然幹這種事的時候都背著爸媽，偷偷摸摸的拿，但是嘴巴總是鼓出圓圓的一邊，大人問話的時候還不能張嘴。等接近過年的前一個禮拜，那個紙箱子只剩下一半不到的糖果，然後爸爸又搬回第二個箱子，裡面同樣塞滿了糖果。

按照現在的育兒觀點來說，其實這非常不健康。我們三兄妹的牙齒都很糟糕，跟這個應該有關係。但是老一輩寵小孩的方法最直接就是給糖吃，加上爸爸早年逃難，大概被路上的饑荒嚇壞了，以致於他對小孩吃的方面向來供過於求，深怕有人餓著了。每當媽媽很不高興的念：「教你不要那麼早辦年貨，怎麼說都不聽。」

爸爸對媽媽這方面的嘮叨，倒是很有風度的回答：「小孩子嘛！那個不愛吃糖？」

爸爸當然知道我們假裝去廚房洗個碗，實際上是去暗度陳倉那些零食。他坐在客廳，盯著報紙的眼簾下，掛著淺淺的笑容，卻從來不阻止我們一日好幾回的進出廚房。

他繼續早早辦好年貨，在我們面前叮嚀「不准打開」，然後把那個沒有加蓋的紙箱推到桌子底下，看那裏面的存貨慢慢消下去，然後再去補辦第二次。年年如此，一直到我念高中以後。

爸爸對小孩非常大方，媽媽則是秉持家庭主婦的勤儉持家法則，絕不浪費。記得我那時所有的衣服都是姊姊穿過後留下來的，極少有新衣服。除了過年時候，媽媽很難得的讓我自己去店裡選一套全新的，而不用再回收姐姐的舊貨，唯一的要求是顏色不能太黯淡。所以每到年初一，我就早早換上新衣服，然後到左鄰右舍拜年，一整天都不願意換下來。

但是這麼多年來，我對過年的記憶，最深還是爸爸的糖果箱。

最近幾年帶兩個女兒回台灣，爸爸不干涉我對孩子的教養方式、生活習慣，但是對我那些五穀米、雞胸肉、無油料理的食物倒是很不以為然。他覺得那種近乎清教徒式的飲食，大人自己吃吃還可以，用在小孩身上，簡直是在虐待兒童、違反生存法則。所以他每天都帶女兒去街角的 7-11，要她們「盡量拿」。

果然只要爸爸帶出去，女兒們買的都是平時不會出現在家裡的零食。看她們打開一包包油炸洋芋片、黏牙的色素軟糖，我忍不住要開口阻止時，看到爸爸坐在客廳，兩眼盯著電視，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。

雖然女兒們從來不知道台灣新年是怎麼樣的，我自己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回去過年，但是在七月的酷暑下，我忽然感覺到了那久別的年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