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6月7日 星期五

同理心

爸爸自從退休在家,來往的朋友少了,與他同年的舊識病的病,走的走,他漸漸的不愛聽有關任何人生老病死的消息。每當聽說周圍有那些長輩不幸的消息,我們也都瞞著他,私下出席喪葬儀式。


爸爸以前就有點囉嗦,這幾年空閒的時間多了,他沒事坐在家東想西想,想的都是過去的事,然後就開始找人講。這對老人家來說是很普遍的,就像他自己常常掛在嘴邊:「老人只有過去,沒有未來。」

剛開始的幾年,我們試著改變他的負面心態,比如當他抱怨眼睛看不清、耳朵不大靈光、脊椎不舒服、膝蓋痠痛不能走久,我們會告訴他:「你的身體很不錯了!至少還能到處走走,有行動能力。」

他聽了總是不回話,那沉默代表他的不認同,有次他說了句:「難道老人就該去死嗎?」
留給在場的我們一臉錯愕。

後來我們不知道要說什麼,只有聽他一再的抱怨身體的情形。心理醫生不是說,對於家裡有憂鬱症的老人,最好的方法就是聽他們說嗎?

對啦!就是這樣!爸爸有老人憂鬱症,所以他才會這麼負面、消極。我們幾乎一致贊同這個結論。於是每當他開始抱怨他的生活,我們就想他是憂鬱症又犯了,聽聽就算了,別讓這些負面的話影響到我們的心情,畢竟大家還是有各自的生活,有各自的煩惱要解決。

有次我在打電腦,爸爸站在我後面,為了要讓我聽他說話,他提高聲調,用力地發出每一個字,以至於口沫噴在我的滑鼠、鍵盤上。我沒想太多,拿起衛生紙就開始擦。他停了一下,然後轉身離開。後來每當他靠近我說話,總是下意識的捂住嘴巴,不然就是拿出他口袋的手帕,抹抹他眼前的電話、或是電腦。

有天晚上我正在床上看書,看到一半抬起頭來,忽然眼前一面模糊,什麼也看不清楚。當我要走下床,膝蓋一陣抽痛,幾乎沒辦法站,只好躺回床上。那時女兒們在客廳做功課,老公還沒回來,一個人躺在床上,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寞、恐懼。

「我會不會就此看不清楚,沒辦法像以前一樣走路?」這個念頭揮之不去。

後來躺了將近十分鐘,我的視力慢慢恢復,膝蓋也不再抽痛,我馬上走到客廳。
「我不要一個人寂寞的待在房間。」我心想。

當我欣慰地看著女兒們開朗年輕的臉頰,忽然想起,爸爸現在不就是這種情形?他常常掛在嘴邊的視力不行、膝蓋痠痛,不就是十分鐘前的我?

在短短的十分鐘裏,那種身體上的不適,帶來心靈上與世隔絕的恐懼,不是平時健康正常的我可以想像的,爸爸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有了那種恐懼,而我卻總是一句:「他有憂鬱症。」
把他試圖與他早期健康世界的連結,無情的切斷。他那些幾乎帶點神經質地擦拭,也只是想盡力做個不惹人嫌的老人,只因為我無心的一個動作。

長久以來,我們一直努力的說服他去看心理醫生、精神科,讓他尋求專業的幫助,卻沒想到我自己本身可以提供、最得之不易的珍貴藥方,就是我的同理心。那就是為什麼爸爸永遠不去看醫生,因為他知道,就算他真的需要專業的幫忙,這份難得的處方簽,沒有任何一名醫可以提供。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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