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金

阿金是個麻煩的傢伙。

為了阿金，魏太太可說是白了頭髮，也沒有半點辦法。阿金除了衛生習慣不好，最糟的是，他的脾氣暴躁，幾乎附近的鄰居都被他罵過。魏太太在一家公家機關上班，雖然薪水不高，做的事也不是頂重要，但是每天的出席還是不能少。

這個職位是魏太太用盡她交際手段得來的，怎麼說呢？當初這家國營金融公司找的是大專程度以上的未婚小姐。台灣一直到現在，幾乎每家公司在錄用人才方面，都還有著很嚴重的年齡和性別歧視，只要年過三十五，結了婚生過孩子，除非你有過人的學識、特殊關係和工作經驗，想要回到職場當個老粉領，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。

魏太太聰明的地方是她知道自己沒有學歷，也沒有後台幫她推進公家機關，於是她高職一畢業，就先從打工的小妹做起。作了十幾年的小妹，魏太太對每個部門的課長、經理的喜好都瞭如指掌。她送禮送了十幾年，終於被提拔成正式職員，享有公司的醫療和退休福利。

阿金本來在夜市賣燒烤，這是個龍蛇雜處的環境，生意好的時候還有點賺頭，但那一點微薄的進帳也被阿金簽賭輸光了。魏太太勸不動阿金，還天天擔心阿金的那些債主找上門，於是狠下心來把阿金的攤位賣給別人。為此阿金還大吵大鬧到鄰居報警處理，以免發生命案。

魏太太以為阿金攤位沒有了，從此就可以遠離那些牛鬼蛇神，但是阿金還是一天到晚出紕漏。魏太太最怕在上班時間有電話進來找她，她不知道又是哪家鄰居打來抱怨阿金，還是警察打來要魏太太把阿金領回去。

「你幫幫忙好不好！不要再給我找麻煩了，萬一我被開除了，我們怎麼過活？」魏太太有次在警察局忍不住的對阿金大吼。

「下次你就留在這裡好了！」魏太太愈想愈氣的說。

阿金低著頭，看著自己兩隻佈滿汙垢的腳板，互相來回的摩擦。他這次難得的沒有對魏太太發脾氣。

之後幾個禮拜，魏太太都沒有接到任何阿金惹麻煩的電話，她想是那天在警察局的話他聽進去了。

有天晚上當魏太太剛要上床的時候，她彷彿聽到大門打開、又輕輕關起來的聲音。她以為隔壁的鄰居回來，這個廉價的公寓幾乎沒有什麼隔音。於是沒有多想，很快地就入睡了。睡到下半夜，電話忽然響起來，魏太太幾乎是從床上一躍而起。

半夜打來的電話，要不是惡作劇，通常不會是好消息。魏太太看來電顯示，上面是一個陌生的號碼。聽著那不祥的鈴聲，魏太太顫抖的拿起話筒。

「我們這裡是三重分局，請問你是阿金的家人嗎？」那熟悉的語氣，跟她以前接到無數次警察打來的電話一樣。

魏太太跑到阿金的房間看，確定睡前聽到的是阿金出門的聲音。套上灰色羽絨衣，換上牛仔褲，走到公寓外面，輕輕的闗上鐵門。她知道稍微用力一點，這扇過重的老舊鐵門都會發出過度的震動和回音。不過她這貼心的動作是多餘的，她試著發動在寒風中的摩托車，每踩一次引擎，樓上就醒了幾戶人家。終於在有人探頭出來準備開罵的時候，成功地發動摩托車，揚長而去。

「三重…你那麼厲害，地盤已經延伸到那裏了！」魏太太頂著迎面而來的寒風，忿忿的念著。

到了警察局，魏太太氣急敗壞的走進去，看到阿金坐在偵訊室外面的長條椅子上。

「你…」魏太太正要說下去，阿金忽然遮住頭，像是闖禍後怕被打的孩子一樣，哭哭啼啼的說：「對不起，我以後不會半夜跑出來了！」

看著阿金粗糙的皮膚和腫脹的關節，魏太太緩緩地握住阿金的雙手，輕輕的加了一點力，那是她原諒他的表示。

「沒事就好，下次想出來先跟我說一聲，啊？」魏太太溫柔的說。

「那你不會打我？」阿金怯懦不安地問。

魏太太拍拍阿金的背，然後把阿金扶起，愛憐地看著他說：

「不會的，我們回家吧！爸爸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