孝順的阿文

阿文的孝順是出名的，這跟他溫柔的個性，和幼年喪父有很大的關係。十三歲那年，他的父親有天開車上班去，到了公司停車場，人剛要踏出車門，忽然感到一陣心悸，於是又坐回駕駛座休息。這一休息就再也沒有張開過眼睛了。


阿文記得那天他媽媽哭到昏厥過去，醒來再哭，哭累又倒下去，然後又爬起來哭。

阿文已經不記得那個時候是怎麼安慰他媽媽的，只是一股腦地埋在書堆裡，努力考好每天發下來的各科考卷。因為他媽媽那幾年唯一出現的笑容，是看到阿文學校成績單上接近滿分的時候。

阿文媽媽畢竟是個堅強的母親，哭了幾個月以後，為了母子兩人以後的生活，早上天還沒亮就跑去魚市場跟批發商買剛進的貨，倒進她放在摩托車上的兩個大竹簍，然後騎回她家附近的傳統市場，為當天生意做開張的準備。幾年下來，阿文媽媽從一個在家裡相夫教子的賢母，變成一個為了爭地盤，和隔壁小販把男女身上器官都拿出來對罵的悍婦。

阿文的優點就在這裡，他雖然書愈念愈多，學位愈念愈高，但是他從來不對他那口出穢言的媽媽有任何不滿。他知道他媽媽本來可以在家當一個舒舒服服，輕聲細語的少奶奶，是他那早走的父親，剝奪了他媽媽賦閒在家的自由；她不得不從一個嬌生慣養的女人，變成一個齜牙裂嘴的潑婦。

阿文從一流的公立學校一路念上去，他知道在賺錢方面沒辦法幫上忙，起碼可以不增加他媽媽的負擔。大學畢業當完兵之後，阿文馬上被一家企業龍頭網羅進去，不到三年就當上了部門經理。

這時阿文媽媽早已經不在傳統市場上班，阿文每個月的薪水和年底紅利、公司配股，讓阿文和他媽媽搬離那住了幾十年的破落違建，在台北近郊一個有中庭花園、娛樂設施的高級大樓，買了一個三房兩廳的單位。

阿文和他媽媽當初買下這裏的用意很清楚：主臥室給阿文媽媽、第二間給阿文和他將來的妻子、最小的一間留給他未出世的孩子。樓下的娛樂設施是老人家以後含飴弄孫的好去處，中庭花園是以後一家大小賞月的現成地點。一切都打點好了，只等第三位主角的出現，這個美滿家庭的藍圖就要實現了。

以阿文的條件，他很快就找到符合這個計畫的女主角。她是阿文銀行的接待小姐，一個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線，是那種每個公司都會看到，長像普通，很難讓你留下深刻印象的粉領族。

小章和阿文交往沒多久就見過雙方家長，在大家都沒有什麼太大意見下，他們舉行了一個簡單的婚禮，之後小章就搬進阿文家，正式成為阿文家庭藍圖的一員。

頭一天小章進到屋子裡，看到最大間的臥室裡擺著一張單人床，床頭櫃上放著老婦人的衣服，和一堆看過的報紙，隨口說了句：「媽媽睡這麼大間啊？」

也許小章是無心的，但是聽在阿文媽媽耳裡就是另外一層意思了。

「是啊！一個老太婆占了這麼大的空間真是不像話！」

阿文媽媽使出在菜市場叫賣的聲音，對著在臥室裡的阿文喊：「阿文啊！幫我把房間裡的東西搬出來，我那間大的就讓給你和你媳婦睡啦！」

阿文氣急敗壞的跑出來，幸好阿文是個讀書人，不然他很可能當場就抽他那新婚妻子一個耳光。

「妳怎麼搞得？連媽媽的臥房都有意見？」阿文發怒的瞪著小章。

阿文媽媽看到兒子已經表態了，於是放心的說：「算了，算了，老人就要識相點，不然人家會以為我是個刻薄的婆婆。」

小章含著兩泡眼淚，看著阿文緊張地安撫坐在按摩椅上的婆婆，和阿文不時投來怪罪的眼光。

自從阿文媽媽給了小章這個下馬威之後，小章知道她是不能指望這個丈夫了，於是她出門比阿文還早，回來比阿文還晚，為了就是不跟有婆婆單獨相處的機會。阿文媽媽也樂得不用見到媳婦的臉，平時還有機會和阿文單獨吃晚飯，就像以前一樣。

阿文和小章畢竟是年輕夫婦，吵架歸吵架，晚上關起門來，第二天起床夫妻倆含蓄的動作，一看就知道昨晚在床上和好了。這時阿文媽媽的火氣就特別大，連阿文幫小章倒杯咖啡，都會招來阿文媽媽一句：「唉，怎麼就沒有人幫我倒杯水哦？」

搞的小章不敢接過那杯還停在阿文手上的咖啡。

從此小章和阿文只敢在外面約會，阿文媽媽哪裡想得到，她處心積慮的阻饒，反而培養了小倆口的戰鬥感情，不知不覺阿文和小章站到了同一陣線。他們幾乎成了對偷情的情侶，連回到家都是一前一後的進門。有次小章順手把跟阿文上旅館的洗髮精拿回來，放在家裡的浴室裡，第二天阿文媽媽準備打掃浴室的時候，看到了這印有旅館商標的小瓶子。

阿文媽媽又驚又喜的把這小瓶子收好，等著阿文回來，告訴他這個意外的發現。

當天晚上小章先回到家，發現婆婆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。

「阿文馬上就回來了，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們說。」阿文媽媽耐著性子的說。

「喔！那我先去洗澡了。」小章不願意和婆婆獨處一室，趕緊跑回臥室。

過了大約一個鐘頭，客廳的門被打開，阿文在玄關換了室內拖鞋，疲憊的走進客廳。

「小章你出來，我有事要問妳。」阿文媽媽恢復了在市場叫賣的聲音，她要看看阿文怎麼收拾這個不守婦道的女人。

阿文媽媽從身後拿出那瓶旅館的洗髮精，「碰！」的一聲放在桌上。

「這東西從哪來的？」阿文媽媽像包公審案一樣的憤怒，以掩飾她幸災樂禍的表情。

「…我…」小章看著桌上那瓶前天和阿文去旅館，洗完澡後隨手帶回來的洗髮精，一時答不出話來。

雖然她偷情的對象是她的合法丈夫，但是她不知道要怎麼說明，她必須跟丈夫上旅館的原因。

「我了解阿文，他不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…」阿文媽媽正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，阿文忽然一骨碌的跪在地上。

「對不起！小章，我不該把持不住的！」阿文雙手掩住臉，悲憤的淚水從指間流出。

這完全出乎兩個女人的意料之外，阿文媽媽心裡打的如意算盤，被阿文這一跪給打亂了。

小章也很配合演出的說：「讓我冷靜冷靜再回答你。」

然後她轉身回到房間，收拾簡單的衣服，放進她的旅行包。

「當你有一個合理解釋的時候，你知道在哪裡找得到我。」小章離開家之前，回頭對阿文說了這句。

她走出大樓，警衛室的伯伯從電視前抬起頭來問：「小章，這麼晚還要出去啊？」

小章小跑步跑到大街上，頭也不回地招了路邊的計程車。不知情的人會以為她是跟丈夫吵架，半夜負氣出走的女人。但是她沒有時間對警衛伯伯解釋，因為她要趕緊到那家旅館，訂好房間，換上真絲睡衣，等著她的丈夫阿文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