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條件的愛

自從大女兒上國中， 我發現以前在台灣女生之間的小團體，美國也少不了。那情形從在校車上、午餐時間，到團體作業，都可以感到學生們之間那種無須言傳的化學變化。



大女兒應該算是「非主流」派的，也就是同儕眼中那些安靜、不起眼的學生。她在上課第一天，就有一個別班的女生安琪拉主動跟她示好。安琪拉是個非常容易受驚嚇的女孩，幾乎有點到神經質的地步。不知道為什麼，從安琪拉那個小學來的同學都不喜歡她，甚至到了刻薄的地步。通常被霸凌的孩子，不是對人際關係特別冷漠，就是異常敏感，所以當她在走廊上看到大女兒對她微笑，就決定這是她的朋友了。

大女兒的另一個朋友也是個不大受歡迎的女孩，蘇菲亞的不受歡迎可以理解，因為她非常自我，而且是從別的城市來的，所以在這個小學直升上來的國中部，沒有她認識的朋友。她在剛開學的時候，曾經試著加入一些「主流派」的小團體，試了幾次不成功以後，發現只有大女兒不會拒絕她，於是只好跟這兩個女生坐在一起。

蘇菲亞雖然是從別區來的，也學起其他同學，一起霸凌安琪拉。她試著要大女兒遠離安琪拉，甚至出動她的姐姐，恐嚇大女兒。其實大女兒也不是特別喜歡安琪拉，只是她沉浸在她的書裡面，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。好幾次安琪拉跟她道歉，問她為什麼不說話，是不是她說了冒犯大女兒的話。
「對不起，你剛剛說了什麼嗎？」大女兒才清醒過來。
「我實在應該去找別的朋友！」蘇菲亞常常掛在嘴邊。
結果她去找別的同學，被冷淡幾次下來，又回到女兒和安琪拉的旁邊，繼續的抱怨這是個不受歡迎的團體。有時候蘇菲雅說了太過分的話，比如：「妳眼睛這麼小，看得到東西嗎？」
或是：「妳們的穿著實在太老土，跟妳們在一起很丟臉。」
我總是氣的牙癢癢的問女兒：「妳們都不生氣嗎？」
「不會啊！反正她也沒別的朋友，一會兒就回來了。」女兒回答。
「妳們可以不用讓她回來啊！」我壞心眼的建議。
「她要坐那裡是她的自由啊！」女兒不解地說。
「妳們可以離開…」話到嘴邊就停住了，說不出來什麼原因，但是覺得我應該閉嘴。

大女兒的生日是在學校放寒假的時候，安琪拉在幾天前就跟女兒說：「星期四不要帶午餐，我買給你。」
蘇菲亞聽到了，很不甘願地說：「我一定要為你做什麼嗎？」
「你可以滾開！」我建議女兒跟她這麼說。
女兒看著我，不可思議 的說：「媽，別這麼刻薄。」
星期四那天，我讓女兒帶一些糖果去學校給她的朋友，放學回到家，她手上拎著一袋禮物，和一張安琪拉買的，其他同學簽名的卡片。
「媽，安琪拉不但請我午餐，又買了杯子蛋糕、巧克力、和生日禮物給我。」女兒很高興地搖晃著手上的袋子。
「我要付她錢，她不肯接受，也不收下我帶去的糖果。」女兒接著說：「她本來還要裝飾我的置物櫃，我覺得太引人注意，叫她別這麼做。蘇菲亞說安琪拉做得太過頭了。」
「妳叫她滾開…」我忍不住嘀咕。
女兒一副「媽，你又刻薄了。」的表情看著我。

在十二月底的時候，學校流行比較熟的朋友開始交換聖誕禮物，她們管這個遊戲叫「秘密聖誕老人」。也就是每個人準備一份禮物，然後妳的好朋友，用抽籤決定誰拿到什麼禮物。女兒有天帶了五個聖誕吊飾給她的朋友，那天放學回來，她手上拿著一袋禮物。
「這是安琪拉給我的，她為我們幾個都準備了禮物。」女兒說。
「包括蘇菲亞嗎？」我有點驚訝的問，因為蘇菲亞一直很排擠安琪拉。
「是啊！蘇菲亞拿到的是指甲油，她當場就打開，所以我們知道她拿到什麼。」女兒接著說：「蘇菲亞看到她拿到的是指甲油說：『我沒那麼女孩子氣。』」
「那麼蘇菲亞給了你們什麼？」我很好奇地問。
「她沒有給我們禮物。」女兒看著她手上的袋子繼續說：「我這包禮物要等到25 號再打開！」她小心翼翼的把那袋禮物塞到聖誕樹下。

看到女兒那副滿足的表情，和安琪拉的禮物袋，我忍住了本來要說出口的話。記得我在印度靈性大師奧修的書裡，看到過這麼一段話：「真正的愛是不帶任何條件的。當你愛的時候，不要心存你是在為別人做什麼，如果你頭腦裡有些條件，你一輩子也無法去愛，人們因為他們的條件能被滿足才愛。你迫使別人為你做某些事，唯有這樣你才愛，那樣的愛是一種處罰或是脅迫，而不是真正的愛。」

我一直搞不懂，為什麼蘇菲亞那些令我反感的行為，安琪拉和女兒並沒有太大的反彈。即使母親對女兒應該有著某種程度的影響，但是女兒似乎有她自己的一套想法。我一直以為這要靠修練才做得到的功夫，原來是可以存在人性裡的。他們也許不知道這樣的行為叫做愛，無須經過強迫或學習，他們做起來是如此輕鬆自在，就像呼吸一樣的自然，因為這是他們生命的一部分，也是他們比別人幸福的原因，誰都拿不走也學不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