抉擇

當了十六年的全職家庭主婦，孩子還小的時候，大多數的人會對我說：「在家帶孩子比上班辛苦呢！」、「妳真不簡單，可以在家帶孩子一整天哦？」

等小孩漸漸大了，聽到的不外乎：「那妳一整天在家幹嗎？」、「你在家不會無聊嗎？」

有時候跟媽媽通電話，她不經意的說某某朋友的女兒，現在是哪家大公司的主管、她一個好姊妹的女兒，每個禮拜坐頭等艙出國開會．．．．然後嘆了口氣說：「你花了那麼多錢出國念書，現在還是個家庭主婦．．．．」

住我隔壁的鄰居，是個成功的服裝設計師。幾年前他的姪子姪女從台灣來美國念書，他跟學校的家長們有過段短暫的接觸，常常抱怨「那些家庭主婦就是小心眼、愛嚼舌根．．．」、「沒見識的家庭主婦」、「家庭主婦就是厚臉皮」．．．．

聽得我直冒冷汗，「難不成他也是這樣看我？」我忍不住這樣想。

去年回台灣跟幾個高中同學見面，有一位同學也是高中畢業後就出國念大學，一路念到博士。她現在不但是大學教授，還是幾家高級餐廳的股東，事業做得有聲有色。有天她來找我，不愧是見過世面的女強人，看到我爸媽，說他們倆老三十年來都沒變、看到我老哥，說誰不認識這位最帥的分析師呢？看到我嫂嫂，說怎麼保養的像個小姐．．．．逗得我們全家心花怒放，離開之前我們依依不捨的道別，她說了句：「兆佩，下次我來跟你學做菜喔！」

認識我的人都知道，我的料理幾乎沒有美感可言，加上我少鹽少油（呃．．好啦，無油），除了可憐的女兒們從小吃慣、老公工作太忙沒有時間好好品嘗，我沒有拿的出手的料理。同學的客套話，完全因為我是家庭主婦，所以直覺告訴她料理應該是我的強項。

她走後我不禁想：「又沒有工作，又不會做菜，我的強項到底是什麼？」

最近開始打工，兩個月前去中國大陸出差，做老闆的翻譯，接觸到一些所謂的「大老闆」、「女強人」。當地一位工廠的女老闆，每天早上都會來飯店與我們一起吃早飯，吃完就帶我們去附近的店家選布料、衣服的鈕扣或是其他小零件。這位女老闆的兩隻手機從早到晚沒停過，我老闆的手機也不空閒，往往他們兩個忙著接聽電話，我忙著吃早飯。所有的菜吃過一巡、稀飯喝了三碗、各色饅頭包子都嚐過了，他們倆位還在煲電話粥。我只好拿出我的手機，開始玩起遊戲，自我解嘲地說：「這樣看起來比較忙。」

如果是二十年前的我，老闆和客戶沒有動筷子，我一定乖乖坐在一旁等。但是他們的手機從頭到尾沒停，想想等下開始忙，不存點體力怎麼好幹活呢？於是大喇喇地就吃起來。工廠的女老闆是個熱情好客的廣東人，每次吃飯都點滿滿的一桌菜。我老闆是個非常虔誠的回教徒，只碰特殊處理過的肉，所以除非我們去回教餐廳吃飯，他只能吃海鮮；而我是個虔誠的減肥者，除了不碰牛肉豬肉鴨肉羊肉，帶皮多油的料理也不碰。往往一桌滿滿的菜就動個幾口，然後全部倒掉。奇怪的是，不管我再怎麼跟女老闆解釋，點三道菜（兩道青菜、一份海鮮）就足足有餘，她就是非得擺滿一桌才罷休。

我的家庭主婦本性終於忍不住顯露出來了。

「把這些菜打包，帶回去給工人們吃吧！」看著這些幾乎沒有碰的大魚大肉，我對女老闆說。

剛開始女老闆還不大願意，幾次下來，豪爽的她也看不下去這些食物白白的糟蹋了。後來她少點了幾樣，嘴裡還不停的念：「給你們吃這種家常菜真是過意不去。」

我夾起一塊紅燒豆腐，滿意的放進嘴裡，心裡想：「這我還燒不出來呢！」


有次跟老闆去見一位富二代開的公司，這位頭梳得油亮的年輕老闆，不知道是我的打扮不夠時尚，還是不多話，從頭到尾沒有正眼看過我，完全把我當隱形人。不過這跟我的主婦特性沒有關係，我不多話是因為不懂這行，沒必要自曝其短；至於打扮穿著，那天已經穿了超過十個小時的高跟鞋和黑絲襪，這已經達到我的極限了。如果是二十年前的我，可能會備感沮喪，但是我的主婦特性告訴我：「他不就是個小屁孩嗎？何必跟他計較！」


我不知道如果當初一直在職場上打拼，跟十六年在家帶小孩的我比起來，今天在職場上會有什麼不同。但是當我打掃房間，看到女兒們坐在我的大腿上，那幾年暑假母女三人一同參加夏令營的照片，總有跟全天下父母一樣的想法：她們什麼時候長得這麼大了？！

對一個望女成鳳的老爸老媽來說，花在我身上出國留學的錢算是流走了。對兩個女兒長得比我高的主婦來說，十六年就像一場電影，演員還陶醉在其中，才發現戲已落幕。

很多人生的選擇，要經過很久以後，才知道時間和努力有沒有白費。答案是當你看到了結果，問自己如果人生再來一次，還會做同樣的選擇嗎？

我不敢問老爸老媽這個問題，但是與女兒們共同成長的十六年，我到現在才知道，萬金難買。不管人生重來幾遍，我的答案都是相同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