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姨(六)

不知道為什麼，舅舅家那邊的男丁特別旺。不只阿嬤生了六個男孩，第二代的二舅媽也一連生了五個男的，最後以超過四十歲的高齡，生完小表弟後，鳴金收兵。


大姨也不例外的連生了四個男孩，除了小林以外，上面三個大的頭腦都不錯，尤其老大更是從數一數二的高中，一直念上了成功大學。小林生下來以後，大姨的全副精力都用在照顧這個身心殘疾的兒子，和她自己的一身病痛。姨丈是個職業軍人，三天兩頭的不在家，幸好其他三個兒子還能幹，可以扛下一些家裡的粗工，念書也不需要大姨擔心。自我上國中以後，暑假就再也沒有跟媽媽回過高雄，最後一次聽到小林的消息是他由於器官衰竭，在十六歲時往生。根據大姨轉述，在他走的前一天，忽然跟大姨說：「我玩夠了，現在要回去了。」這是他十六年來頭一次口齒清晰的表達，而留下這句弔詭的話，讓聽到的人不寒而顫。


就在小林走後不到一年，大姨一直引以為傲的大兒子開始不對勁了。不知怎麽的，他忽然出現自閉的症狀。聽大姨說，他是感情上受到了創傷，自此鎖在房間裡，無法與外界溝通，也無法自理三餐。大家本來以為，大姨可以輕鬆的安度晚年了，誰知道在送走小兒子以後，類似的苦難，重新開始。


我一直不解，怎麽老天爺好像總不肯放過大姨，幾乎是不給她一點喘息的機會。直到有一次，讀到一本通靈人寫的書，大意是說，有些靈在投胎時，會選擇比較辛苦的人生作為磨練，因為一旦他們修過這些課題，等於是晉升了好幾级。我不知道這話的真實性，不過以大姨這種對命運逆來順受的態度所表現出來的豁達，我幾乎要相信，她是真的刻意選這課題，來鍛鍊她的心性。


無論是六十多年前那次迷失在山上，從此開始了莫許阿的纒身，還是宗教上講的業障，每當我想起大姨臉上那慵懶的笑，已經不再有小時候那種莫名的恐懼。不知道何時開始，我想起廟裡的菩薩，祂們臉上的表情也是那樣的平靜，安詳。

—全文完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