收納高手

記得有一陣子，日本曾經風行一股「收納整理」法。在日本寸土寸金的住宅面積，如何在有限的空間，達到最大的收藏效益，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。


首先，你必須要知道，那些東西可以擠壓，以便容得下其他物品。而這不是硬擠蠻塞就可以交差的，因為你必須要有一套系統，以便過了幾年以後，還記得哪些東西塞在哪裡。而以日本人龜毛的個性，必須要塞的整齊漂亮，以便那天鄰居太太看到了，不會傳出去，當作笑柄。於是雜誌、書刊、電視節目，一天到晚就請「收納達人」，指導大家如何很有效率的利用空間。甚至連台灣也迷上了這股「收納風」，舉凡用真空包裝，到疊層隔間，整個家看起來就像大型收納櫃。

有次我去找鄰居玩，她從小就是日本迷，當我們還留著清湯掛麪的學生頭，她就已經每個月，定期的去萬年百貨買NONNO雜誌。她的房間，可說是小型委託行。牆壁上掛有各色的長短假髮，捲曲的和直的，有瀏海和髮線中分的；抽屜裡有幾十款指夾油，和成套的眼影。最可怕的是她的書櫃，幾百本的NONNO 雜誌，按月排放，一期都沒漏掉。當我試著抽出一本翻翻，發現那幾排書像粘在一起似的，擠得動彈不得。
「你知道這有什麼好處嗎？」她看我死命地摳雜誌的一角。
「就是地震的時候不會掉下來，砸到我的頭。」她很驕傲地說。
我完全相信，因為以這種排法和重量看來，那櫃子應該會先整個掉下來。
「很多流行都已經過時了，為什麼還需要留呢？」我看到一本兩年以前的雜誌。
「你怎麼知道哪天不會再流行回來？」她說的也有道理，流行本來就是一種循環。

在買房子的時候，看了很多間，其中有一家是有位七十幾歲的老太太，打算賣了房子，搬到溫暖一點的地方住。當我們看完所有房間，最後老太太帶我們到車庫時，一拉開門，只見滿車庫的雜物，從地板一直堆到天花板。她看到我們吃驚的表情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：「這些都是我孩子們小時候用的，我捨不得丟…」

那些堆積如山的東西裏面，有已經認不出顏色的嬰兒床、缺了一角的搖椅、小孩子的勞作，跟一些發黃的書報埋在角落。我不禁想，難道這位老婦人，把她孩子從小到大，用過的東西，都這樣的留在家裡嗎？

因為家裡小，我又不擅長收納，於是家裡東西一多，最先想到的就是捐掉或丟棄。當然剛開始，我會為丟棄的東西，感到一絲不捨。例如女兒為我畫的生日卡、或是她們從學校買的聖誕禮物。時間一久，我也記不得，這是她們幾歲畫的，而那些塑料戒指、相框，已經把我梳妝台的抽屜都塞滿了。於是狠下心來，一次全部出清，結果發現清東西是會上癮的，於是我從女兒們的東西，一直清到我從台灣，第一次出國帶過來的紀念品。就在它已經變成一種，我的定期習慣時，有一樣是好幾次拿出來，最後又放回衣櫃的東西：爸爸第一次去香港，幫我帶回來的一件洋裝。

論尺寸，我是不可能再擠進那裙子裡了；論樣式，也不會是女兒們穿的花樣，我很確定，不會再有人碰那件衣服，照理說，它應該第一輪就被淘汰掉。不知怎麼，我拿進拿出好幾回，就是狠不下心丟。上個禮拜當我又例行捐東西時，打開衣櫃，忽然看到爸爸那天晚上從香港回來，打開皮箱，遞給我們三個硬撐著眼皮的孩子，一人一盒巧克力，和那件格子洋裝。
「這是我托人才買到的喔！」爸爸很得意地說。

我不禁望著那洋裝出神，想起那天下午，那位老太太，和她一車庫的回憶。我對外在的物質沒有那麼大的眷戀，但是有沒有一個收納高手，能夠教我，在清光所有的東西後，還能保有完整的回憶，而沒有一絲不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