勢力範圍

很多動物都有屬於自己的勢力範圍，最常見的是藉著排泄物，散發出的異味而昭告其他同類：「這塊地方我佔了！」。

這種方式大概只適用於同等的生物，從來沒聽說過有哪條狗在某棵大樹底下撒了尿，之後經過的陌生人就能分辨，這裡被佔領了。人類所謂的勢力範圍則非常簡單，除了天然屏障造出的國界以外，再來就是靠武裝軍隊坐鎮，有膽你就試試越過那一步雷池，用子彈證明那條看不見的界線。

記得小時候鄰居家有一條黑白相間的牧羊犬，那是隻非常忠心盡責的看門犬。每個經過鄰居家的人，只要靠近他家草皮一點，那隻狗馬上衝出來，對著你狂吠。那個時候的狗很少上鍊條的，不管有沒有人養，一律讓牠們自由進出街頭巷尾。有天晚飯時候，媽媽做飯做到一半，發現醬油沒有了，於是差遣我去附近的雜貨店跑一趟。那天我邊走邊玩，不小心踩進那鄰居家的人行道，只見一隻狗張大了嘴撲向我，我的腎上腺素立即啟動，兩三步的跳到對街，那隻狗見我離開了牠的勢力範圍，居然沒有繼續追上來，轉身慢慢地走回庭院裡。

這種勢力範圍，似乎不只侷限於肉眼看得到的世界。

有年夏天老公提議來一段具有教育意義的假期，他設計的地點是美國南北戰爭時期，各地軍人駐守的戰場。第一天我們去的是賓州的一個古戰場，還有一個小型的附設博物館。這種配合學校放的連續假期，通常有錢的人家是出國旅行，再不然也是迪士尼、國內渡假村、豪華郵輪。像這種歷史古蹟之旅，而且還是冷門的地點，又碰到非假日，我們所到之處幾乎可說是冷冷清清。

第二天我們的預定地點是戰爭時期的戰壕，出發之前，旅館電視的氣象報告顯示，今天下午會有雷陣雨。當我們到達目的地的時候，正好過了中午，天色卻像冬天的傍晚一樣地暗沉，頭頂上的烏雲幾乎重的要蓋下來。

車子一開進園內，我和老公還想：「今天是不是沒開？怎麼一個人都沒有？」

我們走下車，看到不遠處有一排老舊的兩層樓房子，門口插著一個牌子，上面有個手寫的字：「office」。

走進辦公室，一位中年婦人很熱心的遞給我們這個戰壕區的地圖， 並且告訴我們園內的唯一廁所在哪裏。末了她說了句：「看起來馬上就有一場大雷雨了，萬一你們途中需要躲雨，我會請管理員在這個戰壕裡幫你們把燈點起來。」

她伸出粗大的食指，按著離這辦公室大約500 公尺，標誌著紅區裡面，一個較大的戰壕。

出了辦公室，我們聽到雲層裡，傳來隱隱的悶雷。

「我們最好走快點，希望不會遇上大雷雨…」我回過頭對著還在打鬧嘻笑的女兒們說。

所謂的戰壕區，其實就是土堆砌成，看起來像是蒙古包之類，一個一個的土丘。地圖上的簡介雖然說這些是當時軍人吃飯睡覺的地方，但是我懷疑有些可能是用來關戰犯或是逃兵的，因為有些土丘有鐵窗和帶鎖的鐵門，那一道道笨重的大鎖頭，看來不像是吃飯睡覺的起居室。一路上只有我們一家人，還有一位老的背都直不起來的管理員，告訴我們他已經為我們點好燈，他要先離開了。

園區還沒走到一半，雷聲愈來愈近，先由悶悶低吼，忽然炸破了雲層，變成震耳欲聾的巨響。老公馬上攤開地圖，找紅區裡面那個最大的戰壕。他還來不及闔上地圖，那一顆顆結實的大雨，就劈里啪啦的打在我們身上。我本來想直接跑回車上，看看閃電就在我們頭上，只好跑進那個離我們較近的紅色戰壕，打算雨勢小點就走。

那是一個蠻深的洞穴，正中間放了一張長形木頭大桌子，兩排則放了較小的桌子。三張桌子的兩側則各擺了用三根木條做成的長型板凳，有點像是台灣早期路邊攤的那種長條椅。最裡面的牆上點著一盞油燈，隨著洞口吹進來的風，那星點大的光搖搖晃晃，隨時有熄滅的可能。

老公和小孩選了一張較為乾淨的長條椅子坐了下來，打開背包拿出隨身的零食吃了起來。

「妳怎麼站在洞口淋雨呢？進來跟我們一起坐啊！」老公對著身上半溼的我說。

「不用了，這裡空氣好一點…」我回他。

十分多鐘過去了，雨愈下愈大，完全沒有減弱的趨勢。

「嗚…我肚子有點痛…我去一下廁所。」老公掩著肚子跑出洞穴。可能是中午的墨西哥湯在起反應了，我想。

過了不久，小女兒也說：「我想上大號，姊姊陪我去好嗎？」兩個女兒往爸爸剛剛離開的方向跑去。

這時洞裡只剩下我一個人，我離座位愈來愈遠，幾乎整個人都在山洞外面了。不知怎麼的，我的頭皮忽然發緊，從耳朵後面一直緊到頭皮。我下意識地轉過頭往洞裡看，什麼也沒有，漸漸地連脊背都豎起來了。過了不久，老公跑回來的時候，看到我臉色發白的站在洞口，全身被雨打濕的我只跟他說了句：「我好想吐，可不可以現在就走？」

老公一句話也沒問，拎了背包就拉著我去廁所找女兒，然後我們冒著大雨跑回車上。

上了車，我們一路無話的開離園區，他問我要不要回旅館洗個熱水澡，休息休息。

「我想先去個熱鬧的地方，那裏都行。」我說。

所幸這種夏日的午後雷陣雨很快就停了，烏雲散去後，好像之前的那場雨從來沒發生過，太陽重新露臉，光線強烈的叫人睜不開眼睛，只有地上未乾的雨水留下證據。我站在大太陽底下，感受那前所未有的溫暖，幾乎要讓我落下淚來。

從那次起，我跟老公說別再帶我去什麼古戰場了，那些歷史遺跡，我在電視裡看就好了。這種不小心踏入到「別人」的勢力範圍，還是少碰為妙。